前言:以终为始,方能奔赴山海
半导体行业的国产化浪潮正如火如荼,而化工领域的校友们其实早已踏上征途,日夜兼程、默默耕耘。他们从未忘记自己的专业所学,未曾辜负作为青科大人的追求,更始终恪守中国科技工作者的本分。他们携手并肩,以坚守品质为基,以持续创新为魂,一步步推动中国化工产品走向世界,赢得了国际市场的认可。
在青岛科技大学(原山东化工学院)的校友名录中,姜文明的名字或许未曾广为人知,但他却是深耕 “化工超人” 氟材料领域的市场开拓者 —— 从产品研发定位到投资布局,从国企历练到自主创业,他始终致力于推动化工产品的国产化进程。四十一年来,他的事业始终与橡胶、化工和氟材料紧密相连。近日,我们有幸采访到姜文明校友,聆听他讲述那段挑战与机遇并存的热血时代,以及其中蕴藏的人生智慧。
教育经历
1980-1984 年:山东化工学院(现青岛科技大学)学士
1990-1992 年:复旦大学经济学 硕士
2001-2002 年:华中科技大学工程 硕士
职业与创业轨迹
1984-1999 年:任职于国企上海大孚橡胶总厂,从研发工程师成长为副总经理。
1999-2001 年:任职于国企上海轮胎橡胶集团,开启管理能力跃升期。
2002-2005 年:任职于国企上海三爱富新材料股份有限公司,深耕化工贸易领域。
2005 年至今:创办上海圣威贸易有限公司,聚焦氟材料产业链深耕。
2018年至今:中绿新材料(江苏)有限公司董事长。
姜文明的爱人赵建明是他的大学同班同学,在2024年11月23日上海校友会换届大会暨2024年会上跳了一支感动全场的舞蹈,离开校园40多年,爱情故事仍初心依旧、温情依旧。
姜文明从研发岗到技术管理,从国际贸易开拓者到创业者,21 年国企历练与 20 年创业深耕,每一次转型都顺势而为,又主动开拓蓝海市场。
访谈时间:2025年8 月 13 日下午 13:30
访谈地点:上海闵行区吴中路 1050 号盛世莲花广场 B 幢
1980-1984 兴趣指引,踏上化工行业趋势之路。
叶 闻:您当年为何选择报考山东化工学院?
姜文明:我在七宝中学读高中时是第一批理科生,学校实验条件很好。记得做实验时,试剂滴在不同材料上会浮现出五彩斑斓的颜色,那种奇妙的视觉冲击让我对化学产生了浓厚兴趣。
我第一志愿报的是上海化工学院(现华东理工大学),可惜差了几分,最终被山东化工学院录取。不过青岛这座城市很美,也算意外之喜。
当时国家对化工行业极为重视,化工部直属的 “八大化工学院” 包括北京化工学院、上海化工学院、山东化工学院等,都是行业人才的摇篮。我大学学的是橡胶专业 —— 原本以为化学是 “彩色的”,没想到橡胶是 “黑色的”,虽然有点反差,但这个专业在当时就业前景非常好。
那个年代的橡胶工业版图很清晰:上海、山东(青岛、东营)、广州、辽宁(大连、沈阳)、河北(衡水)都是重镇。当年化工学院在上海招生名额不少,我们那届招了 20 人,下一届也是 20 多人,基本按 “工艺 10 人、机械 10 人” 分配。全校总人数也就两三百人,上海生源占比近 10%,而且毕业后都按照国家分配回了上海。
叶 闻:当年的招生是否与国家工业规划紧密相关?
姜文明:确实如此。现在高校多倾向于本地招生,但当时化工部直属院校以全国招生为主,不像现在青岛科技大学主要面向山东省内。
不过有意思的是,考分决定能否进大学,但社会成就与考分无关。去年我们毕业 25 周年聚会,60 位同学重聚,我发现了三个耐人寻味的现象:
现象一:同年级中,年龄稍长的同学职业生涯更出色。我们年龄集中在 1960-1965 年,62、63 年出生的同学成就更突出。他们工作后晋升更快、发展更顺,或许与成熟度有关 —— 刚毕业时领导未必觉得你最优秀,但等前辈退休后,年龄稍长的更容易接棒;而年龄小的往往还没等到机会,新的年轻人又进来了,容易错失机遇。
当时的国家正处在百废待兴的时刻,对科技发展的需求空前高涨。在杨振宁、李政道等科学家的建议下,少年班应运而生。其目的,是为了在当时国情下,开辟一条绿色通道,给有天赋的孩子,使他们能避开按部就班的成长环境。
“快出人才,早出成果”成为举国上下的共同愿望。中国科学技术大学于1978年3月在国内率先创办了少年班。1984年8月,邓小平同志会见丁肇中教授时谈到,“少年班很见效,其他几个大学都应办少年班。”
1985年1月,教育部发文《同意北京大学等十二所院校举办少年班》,其中包括华中工学院、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但后来纷纷停办,目前只有科大、西安交大和东南大学三所高校还保留着少年班。
1987年成立的华为,1989年开始走自主研发之路,1991年,中科大少年班的聂建林加入了华为;1992年,中科大少年班唐新兵加入;1993年,华科大的李一男加入华为。他们都参与C&C08 2千门交换机以及之后的万门机,另外华为前后召了10几个少年班天才。
1992年,兑现完奖金和股票分红,聂建林离职创业;2000年,李一男离职创立港湾。当时最小的唐新兵,目前任华为数据通信产品线CTO。华为早期研发的天才路线,在华为遭遇到美国封锁时刻再次启动。
2019年 6 月 20 日,任正非在公司 EMT(经营管理团队)内部讲话中曾表示,“今年我们将从全世界招进 20-30 名天才少年,明年我们还想从世界范围招进 200-300 名。这些天才少年就像‘泥鳅’一样,钻活我们的组织,激活我们的队伍。
现象二:大城市生源的发展更具灵活性。虽然农村生源的考试成绩往往更优秀,但大城市学生在社会活跃度、社交能力上更突出。踏入社会后,他们更擅长调整自己适应快速变化的节奏。这不是歧视农村学生,而是成长环境差异导致的 —— 农村学生依赖考试改变命运,智商很高,但其他能力的培养可能有所欠缺。
现象三:外省生源的成就比例更高。我们那届一半是山东本地生,一半是外省生。我常跟学校领导建议,高校要更开放,生源多元化很重要。短期看本地招生占优,但长远看,多元化生源才能培养出更优秀的人才。这些观察是我用 40 年职业生涯验证的,5 年、10 年根本看不出来。我真心希望青科大和师弟师妹们发展得更好,才把这些心得分享出来。
叶 闻:大学期间最深刻的经历是什么?
姜文明:学校的校风校纪特别严格。可能因为是山东的工科院校,学习抓得很紧,一点都不松懈,跟高中差不多。自习室永远是满的,大家都很自觉,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这样。
叶 闻:学校离李沧化工区很近,这对学习有帮助吗?
姜文明:非常近,我们也去参观过,不过实习机会不算多,主要还是以理论学习为主。但青岛橡胶工业太发达了 —— 做轮胎的、胶管的、鞋类的、乳胶制品的工厂应有尽有,品类齐全。这种产业氛围对我们理解专业应用、积累实践认知帮助很大。
青科大的橡胶专业现在是全国最好的,我觉得未来 20 年都动摇不了这个 “江湖地位”,这是历史积累的优势。当年青岛、北京、华南三家化工院校的橡胶专业都不错,现在青科大能做到领先,真的不容易,这跟学校的持续重视分不开。
叶 闻:你在学校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姜文明:寻找到了人生的另一半,她叫赵建明,我们是同班同学,一路走来,风风雨雨,相亲相爱,她也很乐于参与校友会活动,在去年上海校友会年会上还表演了一支舞蹈。
1984-1999 相信奋斗,时光必有回馈!
叶 闻:1984 到 1999 年,您在上海大孚橡胶总厂干了 15 年,从大学生成长为工程师,再转型为商业工程师。作为工程师,您最大的感悟是什么?
姜文明:那个年代没有自主择业,都是国家分配。我被分到中山西路的上海大孚橡胶总厂,早期做胶鞋,后来转做农用拖拉机轮胎,整个职业生涯的根基都在这里。
刚毕业时就是个技术员,当时 “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的理念深入人心 —— 这是 1956 年钱伟长教授提出的。我特别佩服钱伟长先生:1931 年他考清华时,文科满分,理科却惨不忍睹,数学、物理、化学加起来才 25 分,物理只考了 5 分。但 “九一八” 事变后,他说 “学文科救不了中国”,执意弃文学理,靠着惊人的毅力成为物理学家。这种 “为国家需求而转型” 的精神对我们影响很大。
进工厂时,技术人才特别缺。文革十年导致人才断档,老工程师是文革前的,中间没有新鲜血液补充。我到技术科报到后,直接就上手搞配方,连实习都省了。干了五年配方研发,我在期刊上发表了 4、5 篇论文,是大孚橡胶历史上发表论文最多的人。一两年后就开始主管配方,后来全盘负责技术管理。
1990-1992 年我去复旦大学学经济学(当时还没有 MBA,下一届才正式开设)。全国首批开设相关专业的也就 5、6 所高校,上海只有复旦,北京有清华、北大,还有大连理工等。上海市首批招 36 人,成绩好的 18 人先读经济学硕士,另外 18 人后来读的就是 MBA。
其实那时候我已经觉得,在工厂搞技术很难再有突破了。工厂不是研究机构,要想进一步提升,需要理论研究支撑,但现实条件不允许,所以去读书也是为了突破瓶颈。
叶 闻:复旦的学习对您最大的改变是什么?
姜文明:对理工科出身的人来说,最大的收获是学会了 “全面思考问题”。以前总觉得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但学了财务、企业战略、管理学后才明白,做决策要综合考量。
比如财务和会计的区别:会计是记录过去的“沉没成本”,而财务是规划未来。就像投资,投出去就成了既成事实,不管好坏都不能带着不甘心的心态处理;人生也是如此,过去的成绩或错误都已过去,别沉溺其中,多想想未来,这样才能抓住新机会。这种 “翻篇思维” 对我的职业生涯帮助太大了。
叶 闻:复旦毕业后,您的职业发展有什么变化?
姜文明:可能因为工作一直比较认真,组织上也比较重视。回到岗位后直接任技术部副科长,3000 多人的企业,技术科副科长也就十几个。
1994 年左右,企业拿到外贸进出口权,领导说 “你学了经济,去牵头成立国际贸易部吧”,我就成了国际贸易部长。出成绩很快:公司年销售额 3 个多亿,我们做了 3、4 年,年出口就超过 1 个亿,占营收的 40%。
1997 年我进入公司第五梯队培养,先任厂长助理,一年后升副厂长,企业改制成公司后,我成了大孚橡胶副总经理。不到两年连升三级,一方面是因为当时干部提拔有 “35 岁以下、优先女同志” 的政策,我正好符合条件;另一方面也是工作业绩积累的结果。作为副总经理,经营会和党委会都要参加,除了生产、安全,销售、采购甚至后来的财务都由我管,3000 人的企业方方面面都要兼顾。
2000 年后外资进来,国企开始比较困难,国企的人才流失到外企。但我在体制内一直被认可、被培养,这跟长期的积极性、专业度和业绩分不开。那时候真的 “越优秀越忙”,忙到没时间考虑外面的机会,而且权力大、责任重,天天连轴转。
现在大家抱怨 996,我们当年是 “星期六保证不休息,星期天不保证休息”,长期连轴转,加班是常态。离职时,我手里攒了一大堆调休单都没用完。但那种 “相信奋斗” 的信念特别强,周建辉也是这样,工作很拼,提拔得也快,不到两年就升职一次。
叶 闻:当时职位变动这么频繁,是因为关键岗位缺人吗?
姜文明:人才其实不少,但很多去了待遇更好的外企,和我一起进工厂的同事,离职了一大半。现在回头看,那些坚持在国企奋斗、各方面条件都跟上节奏的人,总体待遇其实不错。“相信奋斗,时光必有回馈”,这是我用 15 年国企经历总结的心得。
1999-2002 敬畏前人, 所有成就都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叶 闻:您在华中科技大学读工程硕士时,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姜文明:2001 年我在上海轮胎集团,和周建辉在一个办公室待了半年多,之后就去华中科大读书了。第一阶段去英国短期留学三个月,最大的感悟是:所有成就都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我们去罗尔斯·罗伊斯(英国著名发动机公司)参观时,首先看到的是他们的“百年历史墙”—— 从 1906 年创立至今,每个时期的关键人物、核心成就都按时间线排列,照片一张不落地挂在墙上,那种对历史的尊重让我特别震撼。
2020年疫情中,“工业皇冠上的明珠” 罗尔斯·罗伊斯公司陷入绝境,面对半年狂亏53.7亿英镑、市值暴跌的深渊。中国带着巨资共建研发基地的合作方案,还承诺拉上百架宽体机订单,让罗罗的发动机装上中俄合研的CR929。
但罗罗果断拒绝,宁愿裁员9000人。罗罗的拒绝,关键阻力来自于美国,但是GE仍然与中国合作,一面承接罗罗订单,一面向中国大力推销LEAP发动机。2023年,又裁员2500人,罗罗的市值跌到只剩30亿英镑,这一年,中国商飞C919带着国产长江-1000A发动机冲上云霄,完成3000小时耐久测试,油耗较罗罗Trent 1000降低8%,推力比肩国际顶尖水平。罗罗很清楚,关键技术一旦被拆解,技术护城河就成了豆腐渣工程;但不合作,罗罗的生存都成了问题。
2023年8月,罗罗CEO图凡·埃尔金比莱克飞抵北京,签下一份“技术隔离”协议:与中国国航合资成立北京航空发动机维修公司,各占50%股份。核心规则就一条发动机拆解、叶片修复在中国干,高温涡轮部件打包运回英国。 数据存在伦敦服务器,中国工程师只能通过虚拟界面远程协作。
该维修基地2025年6月将在顺义落成,目标2035年实现年修250台发动机。 罗罗算过账:中国未来20年将新增1500架宽体机,占全球需求三分之一。 目前,中国C919客机已经斩获1200架全球订单,震动波音与空客。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商业实力是第一生存力。生产有市场,才能生存。中国经济腾飞,正在带动中国工程师打破一项又一项卡脖子技术。
反观我们的企业,往往只展示现任领导的成就,过去的领导事迹几乎看不到。任何组织都该有一面 “历史墙”,让后人知道历任开拓者是谁、做过什么贡献 —— 忘记历史就是背叛,尊重历史才能开创未来。继任者不能全面否定前任,而是要“取其精华、继往开来”,这样才更容易出成就。
我们上海校友会采访就很好,要持续做下去,这样就有些传承,内容要做得更加简洁一些,现代人看东西都是短内容。
另外,我们聊到“末位淘汰制”时,英国管理学老师完全听不懂。他说:“工序一环扣一环,效率高了会打乱节奏,效率低了根本不可能留在岗位上。比如规定 5 分钟做一个零件,3 分钟太快是违规,6 分钟太慢不可能上岗了,哪来‘末位’?”
我们当时在从“计时制”转“计件制”,觉得“越快越赚钱”;但英国是自由经济,组织管理却严格按规划和计划严格执行 ,定人定岗定时定量,定了就坚决落地执行。我们总说 “计划经济”,但做企业一急就问责,一赶工就加班,反而容易出问题。
其实科学的计划是严谨的,不需要靠“末位淘汰”倒逼效率。我当时开玩笑说:“不是加班加点才是劳模,一天实实在在做好 5 小时就是劳模。”计划松散才需要淘汰制,真正科学精准的计划里没有“快慢”之分,只有 “按标准执行”。
在英国留学加上后续一年学习,我拿了工业工程硕士学位。国企对人才培养的重视真的帮了我 —— 愿意奋斗、愿意奉献的人,总能获得学习机会,这种成长对一生都有意义。
“学习是一辈子的事情。工作后一定要继续学习,不断提高自己。”我现在60多岁,对 AI 都很感兴趣,这是趋势,必须学。
2002-2005 顺势而为,更要顺应本心!
叶 闻:您后来转向化工贸易领域,是什么推动了这个方向的选择?
姜文明:我的职业晋升一直是 “任务、业务、成果” 驱动的,但到了一定级别,会遇到国企的常见问题:新任领导对前任留下的待提拔干部会有新安排。我特别理解这种情况,领导有自己的观察、想法和团队,所以当外面有机会时,我就顺势而为接受了。
上海三爱富新材料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是我的中学同学,他说公司急需人才:一是要在常熟建厂,二是要建国际贸易部。他给我的待遇不走国企路线,按人才引进合同算,年薪 20 万 —— 当时一般管理层月薪才四五千。
结合我的专业和经历,我还是负责国际贸易部。入职体检时,同事开玩笑说我是“四高人才”—— 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加“高工资”。确实,从 1994 年搞销售开始,生活不规律,身体不太好,但管理外贸业务对我来说很熟:建团队、搭制度、培养人才,这些工作 2、3 小时就能高效完成。
这三年,三爱富的出口业务起来了,我的身体也养好一些。后来总经理离职,日本最大的伊藤忠商事株式会社找我去做部长 —— 他们年营收 2000多亿人民币,是日本顶尖株式会社。我成了他们第一个高管空降兵,在金茂大厦干了三个月,还没转正我就决定不干了,想自己创业。
一方面是拼搏了十多年,健康刚好转,不想再做高强度工作;另一方面是文化差异:日本人对细节要求极高,我没入职就去买了 2 套西装、12 套衬衫、一堆领带,需要重新习惯 “西装笔挺” 的状态。
更重要的是,他们没有下班时间,高管晚上开董事会常到 9、10 点,员工座位排到门口,老板坐的位置就是最后一排,老板不走没人敢走。我跟日本老板说:“你们日本人家庭不在这里,下班没事干,可以这样,但中国员工要照顾家庭。”加上长期做还要学日语,综合考虑后,我决定自己做试试。
2005 至今 聚焦优势,方能开辟蓝海!
叶 闻:创业后第一个转变是什么?
姜文明:创业需要机会,而我在轮胎行业时不会创业 —— 轮胎是重资产,毛利低,风险太高。做贸易相对灵活,但我早期也做过很多产品,后来想明白:创业必须专注,做足够熟悉的领域,别贪心“什么钱都赚”。哪怕是小众领域,聚焦优势才能做好。
氟材料做的是小众材料,当时中国市场大多依赖进口,如果做国产替代,利润很可观。我们既能做进口,也能推动国产替代,但必须聚焦。
叶 闻:在外企化工产品涌入国内市场的潮流中,你是如何考虑国产替代的?氟产品是如何一步步国产化又进步走向国际市场的?
姜文明:二十多年前,中国的氟产品整体发展水平相对落后。与国内许多行业类似,氟化工产业也踏上了追赶国际先进企业的征程,这一过程是逐步积累、持续进步的。市场的持续需求始终是推动产品技术升级与产业发展的关键动力。
以用于高端涂料的PVDF树脂为例,早期该产品实行许可证制度,国内企业必须取得外方许可才能生产,产品也需附贴许可证标签进行销售。随着中国国产PVDF树脂的品质逐步提升,经测试已接近国际同类产品水平,我带领生产厂的技术专家访问了韩国最大的涂料企业,从理论层面详细阐述了该产品优越性能的技术原理,使原来认为该产品很神秘的韩国技术人员恍然大悟。他们不仅表示认可,也愿意尝试使用我们的产品。借此契机,终于使该中国产品打开了国际市场。
经过这二十多年的发展,目前中国PVDF树脂已占据全球市场60%以上的份额,原本由国外企业主导的许可证制度,也在此过程中逐渐失去了实际意义。
叶 闻: 氟产品PVDF国际化市场路线从韩国开始,如何扩展到其他国家的?做推广的过程,开拓国际市场有什么规律吗?
姜文明:在从事含氟聚合物贸易的过程中,我深切体会到,国产替代的真正推动力主要来自于中国技术人员的持续努力。近二十年来,他们不断打破国外技术垄断,推动国产产品实现技术追赶甚至超越,同时大幅降低了成本。作为销售人员,我们所做的更多是推广与市场衔接的工作。
由于国际涂料市场主要由跨国公司主导,一旦某家巨头开始采用中国原料并验证其可靠性,其他巨头企业也会迅速跟进。如今,尽管全球涂料产业仍以跨国公司为主流,但它们已越来越多地采用中国生产的原材料,这也从市场端印证了中国制造实力的提升。
叶 闻:在与国际客户成功建立合作关系过程中,你认为最关键要素是什么?
姜文明:关键要素是考虑问题有时需要站在对方的立场考虑,其实这是人与人建立互信的基础。
叶 闻:创业 20 多年,最大的体会是什么?
姜文明:我 40 多岁创业,当时就一个念头:必须谨慎,不能失败。20、30 岁失败了可以重来,小师弟们创业成败都正常;但 40 多岁失败,可能就爬不起来了,所以要“以终为始”考虑问题。
一是,一定要有自己的竞争优势。哪怕只有一点,也要把它发挥出来,只要发挥出来,就会有机会。优势就是你的差异化,产品或服务必须有差异化,否则客户凭什么选你?一定要找到比竞争对手强的地方。
二是,不要陷入内卷,千万别做现成产品,要做细分领域的新品。氟行业以前全靠进口,我们就盯着新品:有的产品刚起来时机会很好,但跟风多了就成了“红海”,这时候就得赶紧找下一个新品。
哪怕是新品市场小,也能保持健康毛利率,至少能稳赚几年。一旦发现毛利率下滑,果断舍弃,不恋战;如果客户对新品价格太敏感,也及时放弃 —— 价值需要价格支撑,客户的认可很重要。
我们会密切跟踪企业研发和客户需求动态,不断开发或推广全新或迭代产品。研发机构一有成果,我们就赶紧推 —— 既给客户提供新选择,也给自己开拓新机会。反之,比如现在半导体、新能源材料的客户需求,我们主动与科研机构合作,提供研发新方向。
三是,在优势的基础上,一定要聚焦。我们的贸易、生产、投资都围绕 “氟” 这个核心展开,慢慢形成了产业链服务能力。
叶 闻:你们一般比市场快多久?
姜文明:快一两年吧。现在我正和学校合作开发新工艺,明后年可能上市,又是新的增长点。满大街都是的产品就让给别人,我不做 “跑量” 的生意,毛利率不行就马上撤。
叶 闻:按波士顿矩阵,您一直在做 “明星类”“金牛类” 产品,你怎么实现产品升级?
姜文明:总结下来就五点:无卤、更绿色、更环保、性能更高、瞄准新兴产业需求(如半导体、新能源)。
新品推广需要跨界创新,必须同时懂材料性能和应用场景才能成功。比如太阳能背板需要一层膜,膜材料贵,还要用进口粘合剂(PFM 或 PMP),成本很高。三种材料混合使用,都要黏贴,工艺复杂。
我们开发了一种涂料直接替代膜材料,成本降一半,还不用粘合剂,直接涂层就行。2015 年左右和央企合作推出后,年销售额稳定在 1000多 万。太阳能背板要求寿命 12 年以上,我们的涂料能保 20 年,一次性涂层即可。
太阳能行业特别“卷”,成本敏感度高,只要性能达标、能降本,客户肯定会用。这个产品还通过了欧盟 TUV 检测,比贴膜更好——贴膜用的胶水时间长了会脱落,我们的涂料直接涂抹,工艺简单还没脱落问题。后来工厂用软件优化涂层流程,工作量都能减一半,更省成本。
叶 闻:五年配方研发经历,对创业帮助很大吧?
姜文明:是的,五年聚焦配方让我懂材料;后来做贸易,才明白创新就是跨界。材料厂家往往不知道应用场景,应用方又找不到最合适的材料,这就是 “信息差”。做商业就得做 “连接者”,什么都懂一点,才能找到连接点和场景。
往深了说,这是跨情境的经验迁移能力。很多工程师专注研究,但想不到应用场景。我总跟他们说:“产品必须有市场,以市场为导向的研发才有意义。” 我和研发人员交流时,他们讲技术多厉害,我就从客户和商业视角追问:“市场需求到底在哪里?”
叶 闻:您什么时候从研发思维转成市场思维的?
姜文明:复旦学习回来负责经营时就开始了,负责销售和采购后,必须站在市场角度看问题。
叶 闻:您懂研发、产品、用户、市场,既能跟工程师聊技术,又能跟客户谈需求,这是综合优势吧?
姜文明:理工科背景确实有优势 —— 懂产品结构、生命周期,知道该推什么产品,也知道客户需要什么,能帮技术人员明确研发方向。
还是刚刚那个PVDF例子,我具体讲一讲。以前PVDF树脂是Solvey,Akama 等垄断的,还设了“许可证”(license),客户用他们的产品必须有许可证,还要贴他们的标签,费用很高。客户看到我们的产品就说:“这是需要 license。”
我与技术专家杨博士与韩国最大的涂料公司交流,对方评价不错但不敢用,说“用户都认大公司 license”。我直接找他们的客户技术团队交流,国外公司总说“你这不行那不行,必须按 license 标准来”。我们这位杨博士,当场在纸上写出涂料的化学公式,讲分子结构、性能原理、组合功能,全是烂熟于心的内容。两个韩国技术经理听完当场拍板:“这样我们就放心了!”
不需要 license,我们能做得更好、成本更低,让客户放心用。后来这个产品打开了国外市场。韩国人说:“用了国外材料二十多年,从没明白过原理,杨博士一讲全懂了。” 20 年前要 license,现在还有吗?中国产品靠实力说话,市场越来越大。
这位杨博士是上海交大毕业的,是中国PVDF工业化的第一人,很可惜,现移民加拿大了。
叶 闻:有些技术就是“窗户纸”,捅破了就不用依赖 license 了。你作为实实在在推动国产替代的开拓者是中国企业的内生力量。创业 21 年,您还像当年一样有冲劲吗?
姜文明:一路走下来,中国的产品、工艺、制造水平都在提升,工业综合实力越来越强。只要走在前面,机会就很多。比如我们以前做的 PVDF 产品,大家都跟风做,我一看利润比刀片还薄,果断放弃了。
叶 闻:压力大的时候怎么调整?
姜文明:好像没太大压力,因为一直按原则走:放下过去,向前看。过去的永远是过去,人生就是这样,放下才能拿起。大家愿意跟我打交道,可能因为我乐观、看得开,及时决策、快速翻篇,马上进入新赛道。决策了就不回头,该扔的果断扔。
再就是聚焦优势领域,赚合理利润,别想着“通吃”,要给合作伙伴留空间。我和智锋这点特别有共识,一起做工厂很开心。
叶 闻:智锋说当年创业没资金,从您这里拿货,收了客户的钱再给您回款,这种信任只有校友能做到。你们是怎么合作的?
姜文明:校友会对大家的发展真的很有帮助。2007 年上海校友会聚会,罗校长也来了,刘裕平组织的。原定 8 桌,结果来了 12 桌,饭店老板协调把原定结婚宴席的 4 桌让给我们,让人家新婚夫妻换了饭店。
当时我和另一校友聊一个产品,智锋听到后很感兴趣,说他可以做。2007 年,他成立公司,除了他自己的 PPA 产品,也卖我们的产品,我们开始贸易合作。后来合作很顺,就商量一起做产品。2015 年先在衢州搞了个小工厂,每年盈利很稳定;2018 年洪泽有家企业出售,我们顺势收购,又增加了一家工厂,现在运营得都不错。
叶 闻:你想对青科大师弟师妹说些什么?
姜文明:相信奋斗,向未来出发,一定会越来越好。不管是做技术、做管理还是创业,核心是做出自己的特色和优势。只要有一点竞争优势,把它发挥到极致,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要相信奋斗的力量,在奉献中锤炼本领,聚焦自身优势领域深耕细作,同时永远保持前瞻眼光,勇敢地奔向充满机遇的未来。国家的发展、产业的升级,为化工材料人提供了广阔的舞台,关键在于能否把握趋势,持续创新,坚定前行。
叶 闻:看到很多校友从恋人一路走来,最终成为一家人,真是非常美好。您认为对于年轻的同学伴侣,经营好家庭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
姜文明:心中有爱,互相信任。
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从青岛科技大学的橡胶专业学子,到国企技术与管理中坚力量,再到氟材料领域的创业开拓者,姜文明用 41 年职业生涯诠释了“聚焦优势、跨界创新”的核心力量与“相信奋斗、投入奉献”的实干精神。
姜文明在中国氟产品进口国转型升级为出口国过程中是少有深度聚焦的开拓者,氟产品国产替代的开拓者,也是首批中国氟产品推向国外市场如韩国、德国、印度、日本等国家的市场开拓者。今年60岁的姜文明对氟新产品仍保持着青春洋溢的热情。
他的故事闪耀着对历史的尊重、对趋势的洞察,更凝结成“放下过去、拥抱未来”的人生智慧。这不仅是他深耕氟材料领域的财富,更是其职业生涯为行业与社会创造持久价值的精髓所在:以扎实专业为根基,以开放视野拓格局,以前瞻眼光谋发展,在时代浪潮中书写出既精彩纷呈又坚韧持久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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